初冬的夜里拢起了疏疏浅浅的轻雾，嵌在厚重的浓云中，聚起寒凉。

郁迩披了件单薄的中衣从青竹松柏纹屏风中走出，刚沐浴过，头上湿答答的，水珠沿着披散的墨发划过白皙的脖颈，缓缓淌下，浸透了衣衫。

罗令耀述正入神看着兵书，陡不妨被人从背后拥着，玉兰香瞬息扑入鼻尖。

“平时喜欢熏玉兰香就算了，怎么连皂角都是这个味道？”罗令耀述实在无法忽视，问出了许久的困惑。

“你到底是有什么执念？”

郁迩轻声笑笑，“习惯而已。”

罗令耀述下意识轻嗤了句，“就和糖葫芦一样？”

话脱出口后才发觉自己好像戳到了人家的伤疤，刚想找两句话补救一下郁迩就接过了他的话。

“嗯。”郁迩低低应了一声，像是承认，又像是毫不在意的敷衍，这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，罗令耀述分辨不出来。

随后他怀里多了一条巾帕，听见那人新雪般清凉的嗓音，“阿述，帮我擦下头发。”

罗令耀述自觉方才说错了话，顿了顿，站起了身让开了座，拍了拍椅背，“……那你坐下。”

“好。”

郁迩落座后，顺势将罗令耀述反手盖上的兵书翻过来，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暗黄的纸页，阅览着罗令耀述方才在看的内容。

蓦地读到一句话，郁迩的指节几不可见地顿住了。

在罗令耀述注意不到的地方，他的眸底一片蚀骨的冰凉，轻声念了出来，“飞鸟尽，良弓藏，狡兔死，良狗烹……”

罗令耀述捋过一束墨发，青丝瀑在掌心，擦起来很柔顺，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清香，像清风拂过山岗，淡淡的，却又仿佛深刻得要刻入人的心底。

郁迩端正坐着的时候优雅从容，自然而然散发着威压，手中的兵书再没有翻过一页，单手搭在膝上，就保持这样的姿势许久没有动作。

一时有些心乱，以至于罗令耀述完全没有注意到郁迩此刻的状态，指节不注意擦过了郁迩的肌肤，触到凸起的骨节，蓦地耳尖一烫。

这样酥麻的感觉实在要命，罗令耀述眼神微微闪烁，不自觉用了些内力，加快了烘干速度。

“好了。”

罗令耀述转脚去放巾帕，不太自然的声音打断了郁迩的思绪，郁迩观察着他有些凌乱的脚步，眼尖地捕捉到他耳尖的血红色。

垂在耳鬓的墨发还残留着热度，郁迩眉头微挑，默了会儿，嘴角勾起微微的幅度。

待到罗令耀述走近了，方才不动声色地问，“明日有军务吗？”

罗令耀述抬眸瞥着他，像是在看傻子一样，“……明日休沐。”

“真的不考虑一下明日和我一起去朴疏寺？”

“你真想得出来。”罗令耀述嗤笑，重新坐回木桌旁，“让我一个血光冲天的人去拜佛，也不怕冲撞了佛祖。”

郁迩嘴角漾起笑意，像是赞许地点了点头。

这人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惹人喜欢，罗令耀述嫌弃看他一眼，重新拿过桌上的兵书翻了页。

陡然间眼前一黑，除了从镂空窗下斜透进来的缕缕月光，房间里再无其他光亮，罗令耀述转过头，隐约看见郁迩修长挺拔的身姿站在原本烛台放置的位置旁。

他颇为无语，“住你这，还要被克扣灯烛？”

手中一空，罗令耀述觉得兵书忽然被抽走了，伴随着那人的声音。

“既然明日无事，今夜便早些睡吧。”

这两者有什么必要关系吗？！

正在他打算用犀利的语言来抨击郁迩时，就就听见那人径直走到床边继续道。

“你是要抱还是自己过来？”

结合到郁迩方才毫无逻辑的问话，“轰”的一声，罗令耀述迟钝的大脑终于续上了弦，这不怪他，毕竟在这住的几天中郁迩都没有碰过他，他吞了口唾沫，现在能说他明日有军务吗？

罗令耀述急中生智，“我明日有约……”

话落，他听到郁迩很明显地短促笑了一声，不排除被气笑的可能，罗令耀述感到情况好像更糟了。

于是他底气不足地赶忙补了一句，“是，是朋友……”

郁迩没有搭话，夜色中罗令耀述只能看清他身形的轮廓，他摸不透郁迩的意思，强调道，“男的！”

话说完了才觉得不对，他自己的取向不就是男么？

郁迩反问，语调毫无波澜，“所以呢？”

此刻的郁迩气场过于强大，罗令耀述不想承认的是他确实有点怵。

还没等他从尴尬的气氛中抽离，就感受到郁迩的气息缓缓朝他逼近，他脚步动了动，移开了一大截，振振有词道。

“念经超度前必须要沐浴焚香斋戒三日！你，你还是应该遵循道心清心寡欲……”

此时的罗令耀述害怕又倔强的样子实在可爱，郁迩没忍住笑了下。

“不是给了你几日缓冲的时间么？”郁迩把语调放得很柔和，“我不强迫你。”

两人靠得极近，他继续道，“不过阿述，你真的不愿意么？”

郁迩的声音像是直接贯透到罗令耀述的心底，让人说不出谎话，罗令耀述哽了一下，拒绝的话堵在嘴边。

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，郁迩耐心等着，手臂轻搭在他的肩上，指节拂过他柔软的发丝，正当郁迩的身形微微动了一下的时候。

罗令耀述脱口而出，坚定道，“我不做下位！”

郁迩毫不意外，眉头微挑，笑道，“你想在上？”

罗令耀述肯定地点头。

略微思索了一下，郁迩回答得毫不犹豫，“可以。”

罗令耀述原本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，毕竟像郁迩这样几近于完美的人怎么会委身于他人。

冷不防听到他答应的话，像是一颗惊雷炸开在罗令耀述心底，让他仿佛踩在云端一样不真切。

一直以来对郁迩的愤懑，也不过是因为频繁在他身上碰壁的不平。

罗令耀述难以置信，声音轻颤着，压抑着狂喜，“你，你真的愿意？”

如果……如果他真的愿意，对于罗令耀述而言，郁迩毫无疑问是ᴊsɢ一个极其完美的伴侣了。

“嗯。”郁迩心里也带着期待，衔着笑意，实在不愿意说出打击他的话，给了他一个肯定，“试试。”